北京大学肿瘤医院

全球肿瘤快讯

专家视角

再论医学与科学 第四军医大学西京消化病医院
樊代明院士

发表时间:2015-10-20

    樊代明,中国工程院院士、副院长,美国医学科学院院士,第四军医大学原校长,中华消化学会原主任委员。西京消化病医院院长,肿瘤生物学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国家药物临床试验机构主任,国家教育部首批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国家973项目首席科学家,国家科技奖励委员会委员,2013年世界消化病大会主席。中国共产党十四大代表,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目前担任中国抗癌协会副理事长、亚太消化学会副主席、世界消化学会常务理事兼科学计划委员会主席等学术职务。先后受聘为Engineering Science的主编,BMC Cancer、Journal of Digestive Diseases和Clinical Cancer Drugs的副主编,Gut等6本国际杂志的编委,是Nature Reviews Gastroenterology & Hepatology在中国大陆的唯一编委。

    长期从事消化系疾病的临床与基础研究工作,特别是在胃癌的研究中做出突出成绩。先后承担国家863、973、国家攻关项目、国家重大新药创制、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工程院重大咨询项目等课题。获国家科技进步一、二、三等奖各1项,国家技术发明三等奖1项,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2项,陕西省科学技术一等奖2项,国家发明专利27项,实用新型专利13项,国家新药证书1项,法国医学科学院塞维雅奖,何梁何利科技进步奖,陕西省科技最高成就奖,求是实用工程奖,中国青年科学家奖,中国人民解放军专业技术重大贡献奖,全军科技创新群体奖。主编专著21本,其中《治学之道—精》和《医学发展—考》两本均为长达210余万字、厚近1500页的大型著作。担任基础医学精读系列丛书(10册)和肿瘤研究前沿(14册)的总主编,还是全国高等医学教育数字化教材(53册)的总主编。在Lancet、Nature Reviews Gastroenterology & Hepatology、Nature Clinical Practice Oncology、Gut等国外杂志发表SCI论文538篇,总影响因子2286.3分,最高达39分,论文被引用逾10000次。培养博士、硕士研究生共158名,其中获全国优秀博士论文5名,获全军优秀博士论文9名。2010年,被中央军委荣记一等功。

    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他不仅是伟大的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而且是杰出的诗人。他曾用激情的诗句这样点赞科学,“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当时都觉得是异想天开,可在他辞世后不久的现在,这些想象都实现了,科学似乎无所不能。他也曾用悲情的诗句这样担忧医学,“华佗无奈小虫何,万户萧疏鬼唱歌”。难道不是吗?SARS的惊魂未定,埃博拉又来肆虐,他老人家担忧的事情一个刚去另一个又来了,医学似乎无能为力。

    能否用无所不能的科学来帮扶无能为力的医学?能否用科学家的标准来培养和要求医生呢?我们曾经这么做过,我们现在还依然在这么做。但这种做法对于医学的发展和医生的成长是对的还是错的?是利多还是弊多?如果是前者,那又对在哪里错在何处?如果是后者,那又利从何讲,弊从何说呢?

    前不久,在《医学争鸣》2015年的第二期我发表了一篇长篇文章,称《医学与科学》,全文共3万3千字,从17个方面阐述了医学与科学的异同。其后,光明日报、健康报、科技日报、医学科学报等10余种报刊,光明网、人民网、赛先生等10余个网站作了全文转载或摘登。2015年1月18日应邀在泰州中华医学会全国学术年会上作了专题报告,其后8个月240天内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浙江大学、上海交大等30余所大学,以及20余次国内外学术会议作了专题报告,引起强烈反响。绝大多数是支持的,也有少数持否定意见,还有个别学者认为讨论这个命题没什么意思,把病看好,当个好医生就行了。恰恰是这个问题不搞清楚,不仅当不了好医生,看不好病,而且会影响医学的发展。这个辩争暂且留到后面章节去讲。其中最集中的意见认为我写的那篇文章过于文言化,建议最好用常人均可看懂的白话来说、来写,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的出笼。题目叫“再论”,不是更深一层次,只是笔风的改变,当然加了一些新例子,但内容的实质还坚持原样。

    医学是什么?过去回答这个问题,有很多说法,但通常是在阐述医学是为了什么。这样讲,答案是很明确的,不用争论,医学是为了维护人类健康。我们可否这样认为,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科学或科学的终极目标都是为了人能活得长一点,活得好一点,医学特别是医生就是直接为这个目的而存在,而服务的。有人说自己比如农业是为羊活得长一点,活得好一点,但最终羊还是被人吃了,使人活得更长更好。所以,也许我们不能武断地说科学就只是为医学服务的,但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医学不是为科学服务的。

    医学的本质是什么?这个问题回答起来非常困难。我们现在不能清楚地定义医学是什么,但我可以清楚地说医学不是什么。医学充满了科学,但又不是单纯的科学;它充满了哲学,但又不是纯粹的哲学。它同时兼有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艺术等。如果说科学是观察世界,具体地观察世界;如果说哲学是认识世界,全面地认识世界,那么医学除了具体地观察人体和全面地认识人类以外,它还在以其他各种形式,想方设法地呵护、维护直至保护人体,特别是这个整体的精气神,那就是生命。因此,医学是为维护生命而存在和发展的。

    生命是什么?这个问题比医学本身更难回答。地球人回答不了,地球以外更回答不了,因为地球以外根本就没有生命或者说迄今还没有发现生命。对于生命,科学家强调物质和关注物质,最后的结论是物质不灭。但物质并不能代表生命,我们也不能把物质看成生命。固然,没有物质肯定没有生命,但更重要的是有物质不一定有生命,比如人活的时候有物质也有生命,而死以后物质仍全部存在,但生命没了,那死的又是什么呢?医学研究的是物质的特殊功能,从而回答为何人类生死有期。生命是生存与死亡间的博弈,博弈时间越长,人就活得越长。医学就是为探索这种博弈的过程和机理,并想方设法来帮助人类包括健康人与病人的这种博弈。西医最大的特点是用最大的精力去研究这种博弈的物质组成及其变化,当然也涉及到少部分功能,这更像科学的方法,所以人家说西医科学。但中医最大的特点是用最大的精力去研究这种博弈的功能表现及其变化,当然也涉及到部分物质,因为涉及后者太少,所以不太像科学,于是人家说中医不科学,其实中医更趋于医学。西医和中医都是在研究生命和健康,只是从不同角度,中医西医都是医学,医学并不等同于科学,所以不只是中医不等同于科学,西医也不等同于科学,那它们等于什么呢?应该是西医和中医都等于医学。看一个事物,从不同的角度去看,方法都是科学的,或者说是正确的,但结果却不一样,甚至是相反的。如果我们只注重正面,也就是自己正对的那一面,那只是部分结果,甚至是无关紧要的结果,因为正面的对面是反面,还有侧面,光看正面就是片面,正面看得越多,最后必将走向极端。观察正面越多,报道结果越多,论文发表越多,离事实及其本质就越远。就像桌上摆有一个杯子,坐在左边的人说有襻,坐在右边的人说没有襻,于是发生激烈争论甚至争吵,其实都是错的。而且只重视了事物的一些表面现象,花了精力和时间,反而忽略忽视了事物的本质。因为杯子是用来装水的,应该争论它能否装水,能装多少水,如果杯子是漏的,不能装水,那争论有襻无襻还有什么意思呢?

    既然医学是为了生命,而且只能是为生命服务的,而科学则不一定,至少是不一定直接为生命服务,那它其间一定有差别。从发展历史看,医学比科学发现早,科学这个名词只是1千多年前一部分地球人提出来的一个事物或一个学科,或者说是一种方法学。而医学发展要早,而且早得多。是医学的发展、积淀或需求催生了科学。就像父亲一生竭尽全力并把自己的全部积蓄献给了儿子,儿子长大后不能说我就是父亲,甚至是父亲的父亲。科学既然是天底下千万个事物中的一个事物,是千万种方法学中的一种方法学,尽管是了不起的事物,尽管是不得了的方法学,但我们绝不能用一种事物或一种方法学来完全代替千百种事物或千百种方法学,也不能用一种事物或一种方法学的标准来完全地衡量、要求甚至判决千百种事物或千百种方法学。科学研究的对象是物,目标是格物致知。它追寻事物的共同性,其结果是100%或0%,是Yes或No,黑白分明,要不就错了;它获得的结论具有普遍性,最高境界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医学研究的对象是人,虽然有人物的说法,但人物除了物以外,更多的是人的特性和人的本性,目标是知人扶生。它追寻人体的不同性或者可能性,或者说最大可能性。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是100%和0%,它是在0%与100%之间找可能性,>50%是有意思,<50%是没意思,正好落在50%上,那是啥意思?即不知是啥意思。所以在医学的研究中或临床的观察中,常常是Yes中有No,No中间有Yes,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黑白相间,是灰色地带,要不就错了。医学所获得的是不同人体不同疾病不同时期的独特性,通常是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因时而异。因此,医学与科学虽有很多相同或很大相同,但的确也有很多不同和很大不同,具体表现在如下17个方面。

    一、个体难以代表群体

    个体是组成群体的基础,群体是由若干个体所组成。科学研究的个体或称元素是完全相同的或者说相等的,无论是一个分子或结晶,其结果肯定是1+1=2,个体与群体间只是数量不一,但本质上是可以划等号的。而医学则不然,如果一个120斤重的人加上另一个120斤重的人是240斤,1+1=2,即一个群体或科学的群体;那一个120斤重的人加上另一个130斤重的人就等于250斤,这个1+1=2的群体跟前一个科学的群体是不一样的。同样你用240斤和250斤分别除以2,得到的个体也不一样。这还只在体重这个单因素的不同,还有高低呢?男女呢?老少呢?有些人搞医学研究为了讲究科学的标准,硬把循证数学引入医学形成了循证医学EBM的概念,并引进医学的临床试验中,结果出了大问题。EBM对于科学或数学那是没有问题的,但引入医学为什么会出大问题呢?首先在选择试验个体上,本来都是一种病,比如溃疡病,都应该纳入试验,但这些病人不可能都一样,比如有其他病,吃了其他药。EBM为了让试验个体一样,就要把他们排除去,比如100个病人,它首先来个纳入标准去掉了一批人,然后在其中再有个排除标准又去掉了一批人,最后只剩下少数符合标准,它认为是一样的个体、“纯洁”的个体,但做完试验后可是给100%的溃疡病人去用。还是这个EBM方法,比如某个药品用于治疗某种疾病的试验,在100个病人中发现70%有效,那可是个好药。但人家对照组,即不用这个药的病例也有30%有效,即自愈。70%减去30%只剩40%有效了,更何况还有30%的病人是用了药也没效。临床试验中很多试验药都是1/3用了有效,1/3不用有效,1/3用了无效。所以有人戏说对1/3不用有效者是糊里糊涂活,对那1/3用了无效者是明明白白死。医生为何不针对性用药,免得劳命伤财呢?因为我们不知道哪些才是这个药物的真正适应者,所以EBM做出来的1/3的结果诱导我们100%的用药。科学方法用于医学研究中出现局限性,常常被骗子利用。他们宣称不用药可以治病,对那些不用药可以自愈的病人,即30%的对照组,他没用药,医生是用了药花了钱的,谁对?他对。对那些用了药没效的病人,他没用药,医生也是用了药花了钱的,谁强?他强。大家细算过没有,他们客观上抓住了60%的百分比啊!你们不信,举个例子吧!一次我看门诊,来了一个晚期肝癌,我做体检时发现他带了一个××元气带。我好奇怪,现在元气带怎么越做越窄了,病人很不好意思,带反了,把宽的一面转到后背去了。不久,在一次会上,我质问××元气带的发明者,批他骗人。他说没有,我说你们元气带能把晚期肝癌治好吗?他说你能治好吗?我说治不好,他说我跟你一样。

    所以,从事医学研究一定要处理好个体与群体的关系。从事医学实践,医生一定要考虑到病人群体的异体性、个体的异质性、疾病的异现性,要充分考虑同病不同症,同病不同害,同病不同果,同药不同效。比如用同一种药治疗同一种疾病,通过科学试验得出的药品说明书,其剂量是每次1-2片,每天2-3次,疗程3-6月,最低剂量是180片/人,但最高剂量却是1080片/人,差别如此之大,而且都是通过科学方法试验是科学的,正确的。但是如果将1080片/人的剂量用到180片/人的身上,或者反之亦然,其结果将是如何,可想而知。必然是吃多的死了,吃少的也死了。

    二、体外难以反映体内

    医学的服务对象是人,按理说,用于医学研究的一切实验材料应该取自于人体,一切研究结果应该来自于人体,这样才是最可靠的。但因伦理和人道,我们是不能这么做的。中医学历经数千年,中医的经验很多是从人体上获得的,因而十分可贵也是十分宝贵的。科学的出现为医学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方法学,但是科学实验不可能直接在人体内进行,所以通常采用体外,或者在动物体内进行,得到初步结果后再想法逐步进入人体。但是,在人体外包括在动物体内获得的科学结果,只能作为医学的参考,不能直接地解释为人体内的现象,更不能武断地下结论,这样做闹成的笑话,铸成大错,甚至付出生命代价不胜枚举。

    我统计过去年全世界发表的肿瘤研究论文,其中78%是用肿瘤细胞系完成的。肿瘤细胞不一定能,通常不能代表在体肿瘤的特性。比如从张三的肿瘤中取出的细胞在体外培养成系,可以长期传代培养,但是张三的肿瘤细胞系并不能代表张三的肿瘤,更不能代表张三这个肿瘤病人。何况这些肿瘤细胞系远离人体已经很长时间,甚至快达100年时间,其生物学特性已经远离其在人体中的特性。如果你把张三的肿瘤细胞系看成了张三,那你就是把张三这个人看成了单细胞生物。国外有一个学者在同一期顶尖杂志上发表了两篇论文,可谓了不得。我们医院的追星族请他来做报告,报告完后我说老兄你这个结果没有用。他很生气,心想我在顶尖杂志上发的论文你怎么能说没用呢?大家想,他的阳性结果虽然是在全世界第一个发现,可只是在40%左右的癌细胞系上有表现,而人体肿瘤只有20%左右能在体外培养成为活的细胞系,那你20%中的40%左右那不就是8%吗?这8%在人的肿瘤病人究竟有多少用呢?最后放到人体研究果不其然嘛!

    在体外不行,那就在体内去研究,肿瘤研究不可能直接在人体,那就在动物体内进行,这样的论文约占9%。但动物一般生命期短,比如老鼠一般只能活三年,还没到长出肿瘤就死了就老了,所以叫老鼠嘛!动物自己不长,科学工作者就给打致癌剂,你用大量的致癌剂使老鼠十天半月长出来的那个癌跟人自然生长的是一样的吗?那怎么办?科学工作者就把人的肿瘤接种到老鼠身上,有毛的老鼠它不长,那不是它们家的东西,统统给你排掉了。有毛的老鼠不长人的肿瘤,科学工作者就把人的肿瘤细胞接种到不长毛的裸鼠身上,裸鼠是人类用科学方法把自然鼠改造来的,失去了部分免疫力,连毛都不长,那只好长肿瘤,这样的论文大致占5%。但是你很难实现原位接种,比如人的胃癌细胞应该接种到老鼠的胃上,但很难成功。不成功,科学工作者就把胃癌细胞接种到老鼠屁股上,人的胃癌成了老鼠的什么癌了。这不仅局部的组织学完全不一样,你把内胚层的胃癌接种到中胚层了嘛!况且,接种到胃先要通过肝脏才能到心脏,种到臀部这个模型可以越过肝脏到全身去啊!逻辑上都有问题。所以上述这些肿瘤的实验都是假的,这里说的假不是故意造假,脱离事实远离人体真实状况就是假象。其实在科学研究所采用的模式动物或动物模型,除了伤是可以模仿外,没有一种疾病的模型在人体是真实的,我们不能说这样做的结果完全没用,但最多只有参考价值,不能过度评价其价值,这方面的教训是很多的,有的是很深刻的。

    当然,也有8%的论文采用的是人体肿瘤标本,但人有人不同,花有几样红,父母不一样,吃喝不一样……好多不一样。南方人喜欢吃米饭,北方人喜欢吃面条。你把他们看成一个群体,从中得到的数据用除法得个百分比,取个平均数,实在不行再取个中位数,再不行加个标准差,划个范围,这样能说明肿瘤的实况吗?你得到的结果究竟适宜吃米饭的南方人还是喜欢吃面条的北方人呢?包括现在大家在广泛提倡的生物样本库,那是取自人体的,而且做了很好的保管,但其中也有一些问题。最近我参加了他们一次会议,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比如在组织库积存的肿瘤标本中发现一种分子,阳性率达到80%,于是文章就写在肿瘤的阳性率达80%,其实不对呀,那只是切除标本中的80%呀!因为100个晚期肿瘤,比如胃癌,最多能切掉50或60个,人家还有50%切不下来呀,切不下来的那些病人才是重病人,才是难治的呀!所以,以后的表述应该是某分子在切除肿瘤标本的阳性率才对。

    研究肿瘤最好是在一个比较固定的群体进行,比如自然环境、饮食习惯、遗传背景等相同或相近,这样就排除了很多不相关因素。我们研究团队有幸在陕西发现一个癌症村,这个村庄在最近20年从160余个人死了只剩现在的70多人,奇怪的是多死于肿瘤,而且多死于男人。某科学单位去抓了一把土,拿回去化验发现汞多了,媒体做了报导,但医学界不认同,我更不认同。那么多因素,就是一个汞吗?你想想看,这块土地自从盘古开天地就有了,这个村也祖祖辈辈住到了现在,人家过去不得癌,现在得,不是现在才“汞”,过去也在“汞”;同住一个村,同吃一锅饭,男人得癌,不仅男人“汞”,人家女人也在“汞”嘛;还有村长家不得癌,我也不知道是当了村长不得癌,还是不得癌当了村长,人家不仅村民“汞”,村长也在“汞”嘛……你说那么多因素存在,你能单说哪个因素是罪魁祸首吗?这个村前后已去了100多个团队,想从不同角度研究出病因,但至今未成功。当地政府要把他们迁下山住,他们不愿意,他们要在那里守住祖坟。我说你不要守了,再守你们都成祖坟了呢?他们说不要紧,他们在山上吃得差得癌,你们在山下吃得好,得冠心病,最后都要走到一条路上,这叫殊途同归。怎么办?我们研究团队连续三年把他们全部接下来,为他们作体检,一旦发现肿瘤就进行手术或其他治疗,并保留下来全部受检者的标本,待科学技术发展到一定水平再进行研究,不然不过多长时间这个群体就完全消失了。当然,我们也进行了初步的病理组织学观察,很奇怪的是,有些现象跟我们在动物身上按科学方法进行实验见到的结果很不一样,甚至完全不一样。比如胃癌,全世界都说是从慢性浅表胃炎-慢性萎缩性胃炎-肠上皮化生-不典型增生-胃癌,这是一个经典的故事。我的老师这样教我,我又这样教我的学生。可在这个群体的胃组织的病理组织学观察,根本不是这样,可以说是颠覆性的结果。因此,“在老鼠身上见到的阳光未必都给人带来温暖”,说这话的人没有什么名气,但说出来的这句话很有道理,说这话的人是谁,他叫樊代明。

    体外的实验结果与体内的实际情况差别有多大,我们可以看看用科学的方法进行新药创制的结果。大家知道,在体外发现的10000个有效化合物,真正能有效进入动物体内的仅250个左右,能进入人体内试验的仅50个,最后能成为药品的只剩一个,这是万里挑一啊!这个过程要耗16亿美元,要花16年时间。所以,理论上讲,一个从事药学研究的人,30岁博士毕业后开始研究生涯,到60岁一生只能完成2个化合物的研究,而人家是万里挑一啊,你能成功吗?你成功的机遇有多大呢?在新药创制历程中,始终围绕着靶-效二字在进行,就是观察一种化合物对靶产生的效果。用这种方法研究新药的策略有很大问题,特别是对中国工作者有更大问题。大家知道,目前全世界所用的药靶只有500多个,而且全是外国人发现的,中国人一个都没发现,人家该研究的早就研究过了,人家好研究的早就研究过了。试想靶是人家的,人家拿着靶,主动权在人家手上,中国人拿枪,人家握靶在那里左右上下不断摇摆,你瞄得准,打得着吧!更为重要的是,这500多个靶其实好靶不多,而且现在再去找更好的靶找不到了,不是中国人找不到,外国人也很难找到理想的靶了。什么是靶?就是细胞中与某种疾病发病特别相关的分子,一个细胞里头有那么多分子,不是一个分子定乾坤,也不是一个分子包打天下,它们在相互调控,它们是一个网络,相互制肘,也相互帮忙,抑制住这个那个起来,促进了这个那个下去,让你搞不定。就像一个1岁小孩,他不高兴,乱打乱蹬,你按住左手,他右手动,你按住右手,他双脚蹬,你按住双脚,他张嘴嚎。打个比方,就像全中国地图上有那么多火车站,星罗棋布,过去火车线少,相互串联不起来。新疆的坏分子要想去北京炸天安门,过去兰州、西安是必经之路,派点公安把这两个地方一堵,国泰民安,不会出问题。但现在火车线多了,并联起来成了一个网,他可以先去昆明练一练,或者先去广州练一练,然后去北京,甚至根本不通过陆路,直接从乌鲁木齐坐飞机就去了。

    另外,在这个以靶观效的过程中,还有两个重要的取舍标准。第一个是副作用,就是某个药品虽然有效但如有副作用就得放弃。其实副作用是药品附带的一个作用,一个药品进入人体不光是一个作用,它会有很多作用,在不同时期,对不同个体,乃至对不同器官具有不同的作用。是正作用还是副作用?只是科学研究者的判断或取舍不同而已。有时副作用还可以用成正作用,比如伟哥就是这样发明的。一个城市也一样,你不能只说市长好,说副市长不好,有时副市长可以变成市长呢?当然是市长提升了、退休了,或是犯错误被免了嘛!第二个是毒副作用,就是某个药品虽然有效但如有毒副作用,那就要坚决放弃。其实毒副作用也是药品的一个作用,是药三分毒嘛!没有毒的药品是没有的。不过人家还有一句话,叫有病病受之,无病人受之啊!有病是用毒副作用治病的,以毒攻毒嘛!举个例子,三氧化二砷是砒霜,谁都知道是毒药,你让白血病的孩子喝砒霜那不是雪上加霜吗,人家哈尔滨医科大学的张教授是以毒攻毒,有病病受之。

    讲到这里,为何现在全世界的新药创制可以说都不很景气,研究中难以得到一种好结果,多少多少的研发人员一辈子辛苦拿不到一个好药,于是唉声叹气。还自己戏言,什么是药品研究,就是将很多化合物给老鼠注射后,产出一大堆SCI论文。个别人幸运,终于拿到一个新药,而且在世界市场年销量收入达500亿美元,可因突发副作用而一晚全部停药退市。有的新药出来,比如肿瘤的靶向治疗,用那么多钱平均生存时间才多两个多月,你只要给肿瘤病人照顾好一点,保证多活四个月。分析其根本原因,就是现在我们是在用单纯科学的方法研究药品,怎么改变这种现状,能不能换一种思路,用医学的方法来研究药品呢?

    1、从没有药效中找疗效

    这句话咋一看来有些费解,理解不了。理解不了涉及到“智商”问题。一方面,有药效不一定有疗效,这在前面用科学方法研究的药品中屡屡见到;另一方面,有疗效不一定是药效所为,这在医学研究中屡见不鲜。我们习惯了找靶点,这不一定对,很多情况下,得病根本没有靶点,或者说是有好多靶点,靶点多了等于没有靶点,只能说明是一个大方向或一种状态。治病是改变一种状态,发烧了,让他不发烧就行。比如感冒,中医叫伤寒,或者伤风,被寒伤了,被风伤了;西医叫Catch Cold,见冷了或被冷抓住了,中西医认识一样。治感冒靠改变一种状态,不是找靶点。我妈小时为我治感冒,两种办法,一是多喝水,她不知水针对哪个靶点;二是发汗,让我多盖几床被子发汗,她也不知被子针对哪个靶点。两个方法都很有效。我现在想做个发明,把我妈的两种办法结合起来,就是把感冒病人一边放进桑拿房去蒸,一边让他猛喝水。再举一个例子,脑卒中的内科治疗没有多少好办法,神经内科大专家告诉我全世界治疗脑卒中都是在用安慰剂,治好了是碰到的。最近发现一种中药提取物——人参皂甙效果很好,但在局部找不到靶点。它是用药后动员人体的积极因素去止血。人体不论哪个地方出血了,都是全身动员,这些因素涉及到成百上千的分子、因子,哪一个都重要。就像长江决堤后,从国家领导人到全国普通平民都在总动员,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车出车。你若光是出车,针对“靶点”能堵决口吗?人体内的总动员,那么多因素,你怎么找哪个更重要呢?用医学的思维把它搞定不就行了嘛!

    2、从没有药理中找道理

    这句话更是费解,理解不了存在“情商”问题。有药理不一定有道理,有道理不一定是药理,天下道理一大堆,不能只是药理才是理。举一个例子,基因治疗是一项先进的科学技术,也许可用来改造世界,甚至创造世界。但是用它来治疗人类疾病已经遇到难以解决的困难,甚至是做不到的。什么是基因,老百姓叫做根啊。我爸像我爷爷,我像我爸,那就是根,这是千百万年形成的,一代一代传下来,还将一代一代传下去,因为根是很牢固的。我爸像不像我爷爷,那是他们那代的问题,毕竟传下来了。但如果我不像我爸,缺胳膊短腿,那是传不下去的。基因这个根一是不能改,二是改不了。不仅人类改不了,连植物都改不了,大家都吃过红富士苹果吧,好吃啊,那是苹果树通过嫁接的。但是红富士结果只有三年,到第四年就回去了,结不出红富士了,因为那不是它们家的根。又比如袁隆平院士的杂交水稻,解决了多少中国人的吃饭问题,也得了世界大奖。但这种水稻的种植并非一劳永逸,所以袁院士已过80高龄,还要年年去海南育种或选种,不然水稻就要变回去,最后仍是低产。因为那不是水稻祖宗遗传下来的东西。遗传下来的根不能变,也变不了,再说,你真把根变了,那把人变成了羊,即便把病治好了,还有什么意思呢?有好多人问我,为什么袁院士没有进科学院,那时我好小,不知道原因。也许科学与农学的标准要求不一样吧。科学院考虑的是水稻的科学问题,工程院考虑的是水稻的农学问题(或工程问题),那我们制药呢?不仅要考虑药品的科学问题,可能更要考虑药品的医学问题呢!

    3、从老药中找新药(老药新用)

    目前,全世界都在动员各种力量大力研发新药,这个想法是很好的,但常常事与愿违。近几十年的经验告诉我们,似乎花的功夫之大,花的经费之多,但所得结果还不如过去的成绩之大。一方面我们正在竭尽全力寻找新药,另一方面我们已有大量的老药,无论是中药和西药都各有数千种,我不知道最终能否找到从根本上超过它们的药,但若干若干经验告诉我们一个不可忽视、不容置疑的事实,那就是这些老药值不值得、可不可以用以治疗新的疾病,或者开发新的适应症。这样的例子很多很多,西药有个APC,中药有个Berbrin,它们就是两个绝好的例证。这些老药是千百万年祖辈自然发现而且经过大量人群长期验证的结果,不仅可信而且可靠,比如阿司匹林,最早是2000年前人类在一种柳树皮或根发现其有解热镇痛作用,到100年前发现其能治疗冠心病获得了诺贝尔奖,近10几年又发现其能防治结肠癌,我想还可能得诺贝尔奖,我个人认为得不了诺奖,那是评委会有问题。可这才只发现了阿司匹林对人体心脏、大肠两个器官的作用,那它对肝脏、肺脏、胰腺、肾脏及其他器官有什么作用呢?肯定有的。用它还能治疗什么疾病呢?我们还不知道。我们应该去发掘,说不定有重大收获呢?中药的突出例子也有好多,比如黄连素,这是过去用来治疗腹泻的一个中药,现在发现可以用之治疗糖尿病,从西医的道理上是说不通的,它和胰岛素没看出来有什么联系,但确实有效。这不仅让中国人吃惊,让外国人也不能理解。什么是糖尿病,就是体内血糖高了,而且引起多器官损害嘛。其实,自然界并不存在天然的糖,是人类提炼出来的。在此之前,都是吃含糖物质,比如吃淀粉后经过肠道细菌慢慢转化。早餐吃了稀粥后要6个小时才能在肠道转化成血糖。有的人为什么喝水都胖,他们家细菌好啊,吃一点转化一点,而有的人吃一大肚子,还是瘦子,那是细菌不好嘛。细菌太好就容易得糖尿病,你一吃黄连素把细菌或其功能抑制住一些,血糖不就低下来了吗?这是近期中国人一项重大的发现,其实以后治疗尿酸症或高脂血症也可以采用这种办法的。当然所选的抑菌中药种类或配方可能有不同。我认为很多中药能够治疗人类疾病可能都是因为改变了肠道菌群。如果用中药或其他治疗还改变不了肠道菌群,我们可以采用肠微生态(肠菌)移植办法。前几年国外报导重大新闻,说用肠菌移植可以治疗难治性疾病,比如难辨梭状芽孢杆菌肠炎,全世界的死亡率几乎都达100%,应用这种办法治愈率可达93%,成了前几年美国的重大新闻,而且认为是他们的创造发明。我有一个学生,现在南京医科大学附二院消化科任副主任,从我们院毕业后去美国学了很长时间基础研究,引不起他的兴趣,回来后改做肠菌移植。他有两个贡献,一个是写了一篇论文在Am J Gastroenterology上发表,指明肠菌移植的原始设想不是外国人,而是1000多年前中国的老中医葛洪,他在专著《肘后方》上就有记录,吃胎粪上清可治难治性腹泻,结果再往上朔,还有中医更早提出的,现在全世界都承认了这个事实。还是那个张发明,他从美国回来后与天津大学精密仪器系合作,研制出来一台设备,这边把正常人的粪便放进去,通过一系列自动化操作,那边出来就成了可用于疾病治疗的制剂(胶囊)。他用后者治疗难治性克隆恩病,疗效达到40%,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临床结果,那为什么达不到70-80%呢,因为他们还没有找到理想的供体,而且对治疗规律还未摸清,这毕竟是一种新疗法。

    这个办法还可以用来作美容,有些人总是很漂亮,是脸长得周正吗?也可能是,但不全是,还有精气神在哪里呢?夫妇两个本来不是一家人,但走进一家门,成了一家人,越长越像一个人,夫妻像嘛!其实,基因没变,是肠道细菌变了,吃一样的饭,菌群也一样了嘛。这还可用于提高学习成绩呢?有的妈妈生三个女儿都考上了研究生,不是风水好,是什么好,是肠道菌群好啊。如果给智商差一些的孩子移植智商高的菌群能否成功呢?我看这更是可以的,说不定可以从一个不爱学习的孩子变成勤奋学习的孩子,可以从一个反应很慢的逐渐变成一个反应快一些的孩子。这个方面的研究大有可为。

    综上所述,用医学的方法来研究药品可能比单纯用科学的方法要更加有效,因为它考虑到以人为本,考虑人体的整体条件和复杂因素,在这里我只讲了三个方面,其实我可以举出十个办法,也许将来还会更多。

    三、内外环境迥异

    如果把整个人体看成是内环境,那它就有个适应外环境的问题。外环境包括人体所处周围的环境,也包括大到整个地球。人体必须适应外环境的变化,天冷了加几件衣服,天热了脱掉几件衣服,反其道而行之,就会有害健康,就会生病,甚至威胁到生命,适应不了就死亡了,你看恐龙就是这样。科学对外环境研究比较透彻,但医学需要研究人体内环境与外环境的适应条件和怎样提高这种适应能力。问题是现在外环境变化太快,太剧烈,有时让人类适应不了或来不及适应,比如汶川地震刚过去,海啸来了,SARS刚过去,禽流感来了。过去需要几千年、几百年,至少几十年才见的一次天灾,现在几年都见到了,甚至一年见到几回。你看北京的雾霾,一年280多天超标,那还是中国的标准,以100为算,如果按美国的标准30为算,那几乎天天超标啊。地球或外环境的急剧频繁变化,已让人类适应不了或难以适应了。你看,现在1/5的育龄妇女该生生不出来,到医院去查,输卵管通的,激素正常,丈夫还经常在家,她就是生不出来嘛。有人说是人工养殖的鳝鱼吃多了,可有些夫妇就从来不吃鳝鱼啊。还有1/5的人不该死的死了,就是目前肿瘤的死因全球已达23%,其中美国肿瘤死因高达1/4,中国也近1/4.2,北京市最近8年肿瘤已成最高死因,特别是青壮年肿瘤的发生率在急骤增高,过早因肿瘤而死亡。有人估计五到十年内,人类肿瘤的发生率有可能呈井喷状态。1/5该生生不出来,1/5不该死的死了,这个比例如果还要扩大,那对人类将是什么威胁,那时可能就不堵车了。

    因此,我们不仅要用科学的方法研究自然界的变化,我们还必须从医学的角度研究人类的进化。就目前的水平,科学多是通过单细胞生物来研究其对外环境的适应,但所得结果对医学仅为参考。因为单个细胞生物简单,只有细胞膜(壁)、细胞浆、细胞核三种重要成分,能适应就活了,活不了就死了。它们个子那么小,活的看不见,死了也不知道。而人体是多细胞生物,尽管开始都是一个细胞(受精卵),但在母亲的子宫里发展成了一个由数十亿细胞组成的个体了。鸡开始也是一个卵细胞(蛋),但在鸡窝里孵出来也成了一个由难以数计的细胞组成的个体。这些个体的每一个细胞与原始那个细胞已有很大不同,他们已经分化成具有不同功能的细胞。有的细胞某些功能增强,这叫进化;有些功能减弱,这叫退化。正是这种进化和退化,共同形成了整个个体对外环境的适应,而且这个适应过程受到全身神经体液、免疫等的整体调节。此时机体是作为一个整体并非单个细胞在适应环境的变化。年青个体更具适应能力,年长个体更具适应经验。这种适应能力和适应经验,是单个细胞生物完全没有的,是可以一代一代传下去的。因此,即便是从受精卵这样的单个细胞或从整体获得的单个细胞(如肿瘤细胞)观察到的对外环境的适应都难以反映或根本不能代表整体的实际状况。单细胞生物不能适应必然是整体消亡,而整体中的单个细胞甚至无数的单个细胞不能适应,甚至死亡了,但是只要整体存在,它就可以动员其他细胞来适应、代偿,最后生命可以存在。

    我在这里必须强调的能帮助人体适应外环境的中间体,它是我们的朋友,它可以被看成自然界的一部分,也可以被视为人体的一部分,它们和人体共同进化co-evolution、共同适应co-adaption、相互间谁也离不开谁co-dependent。它们就是存在与人体胃肠道、泌尿生殖道、口腔、呼吸道、乃至皮肤上的微生物。没有它们人类活不了。有时人体生病了,是因为它们生病了,有时人体康复了,是它们康复了。尽管我们不能说它们健康人体就一定健康,但它们病了人体必然生病。

    四、结构并非功能

    科学研究多从物质结构开始,强调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锁打不开,只有两种可能,要不钥匙错了,要不锁错了。而医学研究多从物质的功能开始,特别是中医。无论是在科学领域还是医学领域,物质有结构但不一定有功能,不管这种结构是肉眼结构、显微镜结构或分子结构。科学喜欢刨根究底,一定要把结构搞清楚。但在医学,如果发现了功能,实在搞不清楚结构也不打紧,把病治好就行,能治病就行。天下结构那么多,宏观的、微观的,圆的、方的。结构越微观,相似性、相同性就越多,你研究得完吗?有的研究者有别人没有的显微镜,有的研究者有别人没有的研究方法,有的研究者有别人没有那么多的科研经费,于是看到了别人没有看到的结构,但这些结构究竟对整体,对生命有何影响或有何用途没人能知,这种研究活动是不能全面或大范围提倡的。听说过去有一个人叫费希尔,他是一个私生子,绝顶聪明,但不知父亲,名字中没有父姓,于是很短。他从事生物化学结构研究,研究出来一个结构就加到自己名字后面,最后名字成了61个音节,一页纸写不下他的名字,堪称硕果累累。有一次大雪封山,他回不了家,找一小店敲门投宿。人家问之,答曰借宿,问其姓名,才答一半,房主说你走吧,我们没那么多房间。这是戏剧性笑话,结构研究多了,不一定有用处。他曾得出结论,生命是人体所有生物化学反应的总和。这句话不仅那时不对,现在看来更不对,你想,你把四肢全砍下来,生物化学反应之和减少了多少,可生命依然存在啊,反之亦然呢!

    在人体内,也有大量的结构,有的是固定的,有的是游离的,正像体外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结构镶嵌互为影像。比如酶与底物、受体与配体、抗原和抗体、密码子和反密码子……但体内的结构与体外既相同又很不相同。科学家设法在体外合成体内的结构,但最终难以达到体内结果,因为人体内的结构非常精细精密,难以模仿;第二,在体外合成常出现手性物质,或左旋右旋,互为副产品,常兼副作用,这在体内是绝对不存在的,否则生命活动就杂乱无章,最终导致生命停止。结构是否发挥作用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构型及其变化。在人体,一是常有同分异构,一种结构好比主构,可以发生非常细微的变化形成若干亚型或称亚构,如α、β、γ等,亚构中有些增强主构的作用,有些抑制主构的作用,相辅相成,共同维持稳态,维持生命的存在。形象一点,主构好比父亲,通常还有很多长得跟父亲差不多的叔叔或姑姑,那要这些叔叔姑姑干啥呢?当父亲太弱势,叔叔会帮忙,父亲太强势,姑姑会去劝架,这样全家和谐相处。二是常有同构异功,比如糖皮质激素,既有抗炎、抗休克,还有调节免疫等20余种作用,很像一把钥匙开几把锁或几十把锁。三是常有同功异构,比如升高血糖,胰高糖素、肾上腺素、糖皮质激素、生长激素都有些功能,很像一把锁几把钥匙都能打开。在生物体中,结构的构型还会出现动态变化,大到器官小到分子,但科学家和医学家对其变化的认识则是不同的。比如心脏的收缩或舒张、胃的收缩或扩张,做功的是在收缩还是在舒张时呢?医生认为是收缩在做功,比如心脏收缩射血。而科学家认为是舒张在做功,因为橡皮筋拉长需要做功,回缩则不需做功。其实在人体内,收缩舒张都在做功,这与细胞和分子的刚性运动和柔性运动是相一致的。除此之外,人体还具有自组织能力,哪里缺了一块,机体会想方设法将其补填起来,在体外不是这样的。科学研究的物质常常是处于闭合状态的非生命体,而医学研究的是处于开放状态的生命体。生命存在的本质是生存与死亡的博弈,博弈时间越长,生命就越长,反之亦然,医生的全部努力都是在想方设法延长病人的博弈时间和博弈质量。谁离死亡最近,是刚出生的婴儿,为何他又活得更长,因为他吐故纳新、新陈代谢的能力更强。生命是一个越来越差的过程,可人们总是抱有越来越好的期望。

    五、局部之合不是整体

    科学研究通常认为局部之和等于整体。医学注重局部的研究,但更强调整体的特殊功能,意即生命,因为各局部功能的相加并不等于整体就有生命的出现和存在。科学认识的局部,不管怎么剖分,最后相加都等于整体,但这个整体未必都赋有生命。相反,随着整体的无限剖分,尽管每一分部或局部都还存在,但生命必将完结和消失。临床上也是这样,过多关注局部忽视整体,必将影响生命,必将得不偿失,必将事与愿违。最近,全国眼科学会主委,同仁医院眼科专家王宁利教授写了一本书,叫整合眼科学,Holistic Integrative Ophthalmology,这本书的内容主要不是眼科的,很多章节也不是眼科医生写的,是眼科以外,如内分泌、呼吸、消化等学科写的,为什么?因为眼科疾病其实只有15%左右由眼科局部的异常引起,其余85%是由眼以外全身异常所致,眼部异常只是全身疾病在局部的表现。因此,眼科医生如果只注重眼部异常治疗,那就是只用自己15%的能力在治100%的疾病,其中85%是错的,或者是只治了标,而未治本,越治越坏,耽误了人家治愈的机会。其实这种情况在人体疾病中非常常见,比如心律失常也只有15%由心脏异常引起,其余85%由全身疾病引起,心脏科医生只知治疗心脏,最后的结果是不好的,就像一个池塘的水全是污水,你在中间安一个净水器,恐怕净水器转坏了,塘里的水还是干净不了。

    在人体,系统与系统、器官与器官、细胞与细胞是相互联系的,共同构成整体的存在和生命的延续,这不仅表现在解剖学的结构上,而且表现在生理学的功能上。比如消化系统,过去我们只有肝胆病学,因为两个器官在解剖上靠得近,远亲不如近邻,“哥俩好”。但我们没有肝肠病学、肝肾病学、肝心病学、肝肺病学、肝胃病学、肝胰病学……我们早就知道肝脑涂地、醒肝明目、肝胃不和、肝胆相照、肝肠寸断,夫妇两个离婚时肝肠寸断,文学上早就有描述,那么痛苦,谁去研究过。最近发现,肝硬化晚期主要死于肝肺综合征,国际上相关论文已达2万多篇,光综述就有4000多篇,没有多少人去关注。现在好了,整合肝肠病学出来了,整合肝肺病学、整合肝肾病学也很快会出来,必将引起整合肝病学的一次划时代的发展。所以,我们在关注局部变化时,一定要想到整体的需要及与整体的联系,关注局部要为整体,而关注整体才是为了生命。希波克拉底早就说过“对于一个医生,了解一个患者要比了解一个患者患什么病重要”。

    六、微观难以代表宏观

    科学关注微观,凡事刨根究底,认为细微之处见真理。医学也强调微观,从人体、系统、器官、组织、细胞、分子直至夸克,因为医学想知道生命的真谛和疾病的本质。自从列文虎克发明显微镜以来,医学逐渐向微观进发,发现了很多平常看不见、摸不着的重要结构及现象。但是,凡事都应该有个度,任何事物都是在一定层次中存在或发挥功能或作用的,过粗过细都非事物的独立存在形式。我们用近100年来肿瘤研究的过程和结果可以说明这个问题。

    总体来讲,全世界近100年来对肿瘤的研究是一个从宏观到微观的过程,是一个从整体-器官-组织-细胞-分子的过程,特别是近20-30年,全世界都集中在分子层面的研究中,但最终成果只是用难以计数的钱发表了难以计数的论文,发现了难以计数的分子(包括癌基因和抑癌基因)。可肿瘤的发生率和死亡率却几乎没有下降;有些肿瘤还在陡然升高,比如肺癌结肠癌。有人统计后说美国的肿瘤五年存活率已超过60%,而中国只有30%左右,还说美国升高是由于基础研究搞得好。其实细致计算,那是由于美国多为前列腺癌乳腺癌等,好治;而中国多为肝癌食管癌胃癌等,难治。全世界肿瘤五年生存率确比过去升高一些,主要与先进仪器设备,比如内镜等引入开展早诊早治有关,但对肿瘤本质的认识和对发生率的干预还十分有限。就拿被学界吹得神乎其神的靶向治疗来说,其实也就平均延长病人二个多月的存活时间,但要花那么多的钱,一般病人很难承受。何况,如果在生活和医疗上精心照护,不需什么靶向治疗,很多病人都可能多活两个月,说不定是四个月呢!究其原因还是没有找到肿瘤本质,研究中存在方向上的误区。肿瘤本应是一个细胞病,非常简单的判别是有某种肿瘤细胞就会有某种肿瘤,有某种肿瘤就一定有某种肿瘤细胞。但对分子就不是了,我们绝对不能说有哪种分子就一定有肿瘤,更不能说有肿瘤就一定有哪种分子。就拿胃癌的研究来说,文献报导与其有关的分子达数百种,各个研究组或每个研究者都有自己信奉的几个分子,而且都认为自己的最好,我们也是。但这些分子中究竟哪个更好,难以说清,因为有些胃癌是有这些分子,但有这些分子不一定都有胃癌,特别重要的是有些胃癌根本就没有这些分子,同样是胃癌。所以,我有几句悲情的诗:“分子复分子,分子何其多,哪个更管用,谁也不好说”。当然,我们也不能一概否定分子研究的成果,毕竟我们还要给自己留点面子,不过总得去分析一下失败的原因。正如前述,一个分子在体内的作用是受全身调控的,同样是一个细胞在体内增生,有的(比如生殖细胞)历经十个月形成一个个体,产生了一个生命;有的(比如癌细胞)历经十个月形成了一个瘤体,破坏了一个生命。其显著的特征是前者的增生可控,一到十月就排出体外,而后者的增生不可控,到了十月还排不了。人体对这种增生的调控是整体的行为而绝非一个分子的作用。两个分子之间的调控是一条线,用科学方法在实验中发现了这条线或者通路是个了不起的事情,有可能是一个世界性的事件,可以在顶尖杂志发表论文,还可以认为是解决了一个了不起的难题。但是,整体调控还在进行,那就是若干根线与线的调控形成一块板;这还没有停止,若干块板间的调控形成一个立体。再看先前两个分子间调控的那一项重大的科学发现,如果放到医学所要求的立体调控去衡量那就已经失去了重大意义,甚至不值一提了。这就是我们每年评出的多少重大科技新闻,后来在医学上没有多大价值的缘故。形象点说,我们在肿瘤上发现的那些成千上万的分子就像一棵树的成千上万条根,每个研究者都工作在自己所属的那个小根上,都认为没有自己这个小根大树活不成,其实你把这个小根砍掉,树会依然存活。当然了,你把肿瘤全部的根砍掉,肿瘤肯定活不成,但人也死了嘛!这有点像我们通过照片认识华山和黄山,大家一下就可以看出来是哪座山,除非你没有去过。但有人要想通过研究组成华山的沙子来认识华山,并比较与黄山的不同,结果发现华山的沙子与黄山没有多大差别,甚至一样,即便有不一样,你研究它干啥,纳税人的钱那么该用吗?针对肿瘤的研究现状,我又写了几句诗,前两句是抄的,是古人写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是古人认山的方法学。现在呢?“不识华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沙子中”,这是现代人认山的方法学及其造成的结果。那么,现代人认识肿瘤又是怎么的呢?医生是“横看成团侧成峰,大小分布都不同”,一下就认出来了;而搞科学的是另一种态度,游弋在微观水平,最后的结果是“不识肿瘤真面目,只缘身在分子中”。

    七、静态与动态有别

    科学通常是观察静态的事物或习惯于静态地观察事物,所得结果不仅一层不变,且放之四海而皆准。观察静态事物,要么有要么没有,只有100%和0%的结果才是正确的。医学则是动态地观察人体或观察处于动态(或活)的人体。所得结果常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因时而异,100%的结果或0%的结果通常是错的,它追求的是100%与0%间的可能性或者可信性,什么事情都可能出现,不能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比如中医的金木水火土五大因素,相生相克,相克为主,病人死亡,相生为主,病人康复。比如疾病谱的转化,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临床上死亡主要以传染病为主,到了七八十年代,则以心脑血管病为主,到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则以肿瘤占了上风。又比如一个疾病的发生也遵循动态变化规律,包括潜伏期、发病期、恢复期,有的度过三个期就恢复了,但有的停止在某个时期,病人就可能死亡了。对于医学上这种动态变化,不同的人对其的认识不同,比如在临床上病人家属经常问医生,他们病人的病是否能治好,能治就治,哪怕倾家荡产,如果不能治,那就不治了,免得劳命伤财,人财两空。医生的回答通常是如果不发生什么情况病人可以治,如果发生什么情况病人可能死。多数病人家属不得其解,认为医生是在忽悠他们,甚至是不负责任、在逃避责任。有的还引起医疗纠纷。细究起来,两者都没有错,病人家属是在用科学的思维询问科学问题,期望回答yes或no;而医生是在用医学的思维回答医学问题,他们回答的是一种可能性。上世纪六十年代毛主席在武汉说过一句话叫“社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对社会学是正确的,对科学也正确;过了几十年,小平同志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话对科学是正确的,对社会学也正确。对医学呢,两位伟人的话都有重要指导意义,但由于医学的特殊性和复杂性,恐怕要加一句。试想,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检验实践的标准又是什么呢?如果实践错了,真理还对吗?检验实践要靠时间,时间是检验实践的标准之一。比如应用某种抗生素治疗急性腹泻,一治就好,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但三个月以后由于应用这种抗生素引起再生障碍性贫血,病人死了,这时就应该说时间是检验实践的标准之一。因此,对于医学和医生,我们在何时何地对任何人都不能用唯一、最好、独一无二这样的词语。医学不像科学研究静态事物,静态不会变化,可以说是“盖棺定论”,医学研究的是动态事物,动态事物既可能生而复死,也可能起死回生。

    八、瞬间结果与长期结局的差异

    瞬间与长期都是时间的计量单位,一般是时间分割到不能再分割时称瞬间。科学追求这种瞬间的结果,时间越短的结果离真理越近。因为科学的这类瞬间结果控制因素严格,只要遵循这种原则,不同瞬间的结果完全一样,可以重复,是就是是,非就是非。而医学所见的瞬间表现形式不一,而且随时发生变化,任何瞬间的结果随着时间延长,各种变化因素渗透进去形成污染,真理就不那么纯洁、可信、可重复了,经常难辨是非,经常出现Yes中有No,No中有Yes。

    在临床上,X光片上出现的异样病灶,病理切片上表现的异型细胞,心电图上表现的异常T波,都是在瞬间捕获到的异常现象,但要肯定其就是什么病有时很难,因为经常会出现异病同影或同病异影。这时医生的办法除了再作一个加强显影或分子显像外,最好的办法是等等看。当然这个等等看有时病人将会付出代价,比如疾病加重了,肿瘤转移了,甚至病人死亡了,这也是医学远比科学难的地方。有时医生为了保险起见,为了不耽误病情,常常开展实验性治疗,当然这样做,病人可能多花经费,甚至成为误治的纠纷,但面对医学中这种瞬间发现与长期结果不一致的局面,医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九、直接与间接间的关系不同

    科学通常研究事物间直接的联系,习惯回答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而医学常常碰到的种瓜不得瓜,种豆不得豆,或种瓜得了豆,也就是除了回答直接问题外,更重要的是回答间接的医学问题。

    最近在我会诊的某医院就发现两个疑难病例,一个病人因进行性吞咽困难一月余入院,最后连水都咽不下去了,四次胃镜发现食管下段梗阻越来越重,但每次都未发现癌细胞。这个病人同时伴有双肺结核,Tspot高数十倍(高度提示结核),胸片提示左侧胸腔积液伴左下肺肺不张,血中CEA达256u/dl,胸水CEA达2450 u/dl,请我会诊确诊食管病变是结核还是肿瘤。最后我认为是左下肺癌伴左胸腔及食管周围组织转移,所谓的肺不张其实是肺癌组织。这例病人就是经治医生太用科学的直接认识法出现了误诊,而我是用医学的间接认识方法解决了这个问题。又一例病人是全身水肿入院,既有凹陷性,又有粘液性,医生考虑过甲减诊断,但病人的甲状腺素不但不低反而还有增高,最后病人出现多脏器衰竭,特别是心衰,已由心内科开转诊单转入该科ICU治疗。我看过病人认为可以确诊甲减,靠两点间接证据,一是每天下午病人的体温只有35.2℃,现在好多医院都是电子病历,不像过去把体温单放到首页,医生也不去看,护士只报体温高,不报体温低,再就是这个病人虽然甲状腺素正常,那可是在TSH即促甲状腺素增高三倍情况下才正常的,说明她的绝对值是低的。最后这个病人确诊甲减,用甲状腺素治疗两周后便痊愈出院。这例病人也是经治医生单用科学的直接认识法出现的误诊,而我是用医学的间接认识法解决了这个问题,可见间接认识方法在医学上,特别是在临床医学实践中有多么重要。

    十、科学的必然性与医学的偶然性

    科学研究的结果通常是揭示事物的必然性。科学追求的是白或黑,要不是白,要不是黑,其实这个世界上单纯的黑和白是很少的,更多的是灰,是黑白相间。如果向太白太黑、过白过黑或越白越黑发展最后就消失了,消失了我们看不见或理解不了,以为是回到了灰,回到了混沌世界,还以为物极必反。医学研究的是灰,是混沌世界,难有单纯的黑和白,是白中有黑,黑中有白,这样就会出现大量的科学规律以外的东西,这就是偶然性。这种偶然性对医学十分重要。诺奖获得者雅克·莫诺说过“生物学界正是其偶然性成了每一次革新和所有创造的唯一源泉”。人体为何出现那么多偶然性呢?因为一种疾病的病因可以千奇百怪,病态千形万状,病征千变万化,医生治病又千方百计,所以铸成了临床状况中大量的例外及意外。例外是超过我们的知识面出现的突然,意外是不该出现的出现了,不该死的死了。就一个医学研究者来说,能发现和阐明例外和意外者为高人,就临床医学工作者来说,能发现和处理例外和意外者为能人。我经常看见大外科主任一路小跑,我问他为什么跑,他常悄声说,手术室出意外了,要他上台。因此,医学上的偶然性即例外和意外是经常发生的,这当然给我们医生提供了发现和发明的绝好机会,但同时又增加了我们医生的工作难度。所以需要社会对医学和医生的宽容,最近我看见一折广告,叫“生命唯一,不容万一”,是否应改为“生命唯一,防止万一”。

    十一、生理与心理间的联系

    科学通常对生理现象十分重视,而医学在高度关注生理现象的同时,更多强调心理对生理的影响,比如体外培养的癌细胞,它基本上像一个离开人体的单细胞生物,不受任何心理的影响。其在体内时或将其放回体内时,它的各种生物学行为包括生长、分化、转移、耐药等都是要受到心理影响的。又比如,一只死老鼠,放置到高处,它只有一种可能,从高往低掉,而对于一只有心理活动能力的活老鼠来说,它往哪里跑完全取决于它视角之内哪里有好吃的东西,或后面有没有跟猫。听说有一位牛皮癣的患者10位医生给他开的药只有一位开的有效,后来发现10位医生开的完全是一样的药,为什么只有其中一位有效呢?这就叫信则灵啊!其实是心理作用。在我们消化界有一位老前辈,五天前还在一起开会谈笑风生,回家后不到五天病故了。为什么?回家作B超发现胰腺癌,因为是自己专业,知道胰腺癌一般存活不到一年,惶惶不可终日,不吃不喝,坐卧不安,只五天生存,其实是吓死的。如果这个病人不是我们消化专业呢?或不让他知道患的什么病呢?可能再活几个月是毫无问题的。

    讲这么多,就是要说明科学在体外没有心理活动的实验,对象包括单细胞生物或取自人体细胞所获得的结果对有心理活动的人体来说只供参考,即便是在低等动物观察到的现象与人体亦有千差万别。国外有一位教授是搞性心理的,这是一个非常难以研究的问题,就像两个黑箱,一边是性活动涉及到大量的生物学分子,一边是性活动也涉及到大量的社会学因素,两个黑箱在一起,哪个生物分子与哪个社会因素相关,哪群生物分子与那些社会因素相关,是十分难以研究透彻或准确的。因为对人研究困难,他们选择了果蝇,比较简单些,至少只是本能活动,不太涉及到复杂的心理。研究成果不错,发表了大量顶尖杂志的文章。但是我们可以想,果蝇跟人是不一样的,比如两对果蝇,在光天化日且众目睽睽之下它们也会发生性活动,因为他们不知廉耻,如若有两对夫妇,你不把他们分开相住,如果墙壁隔音不好,都会影响他们的言行。因为他们是人,他们有严格的道德规范,有复杂的心理活动,后者不仅受生物分子的影响,也影响生物分子发挥作用,其实对人的生老病死的研究及其结果也与此相似。

    十二、客观与主观的并用

    科学讲究客观事实,研究客观事实,得到客观的结论。谁说话不客观,那就是脱离事实,或抬高或贬低或无中生有,臆造撒谎。而医学研究的对象是活生生的人,而且通常有交流,各自对同一事物出现不同的看法,难说谁对谁错,这就叫主观,主观就是主动观察事物而发生的认识或作出的决定。没有认识的客观不能就说人家是主观,因为人类已经认识的客观是很有限的。医学不仅要观察客观,更重要的是认识客观。因此,没有主观认识不成其医学,也不能成就医生。我举两个例子,都发生在工程院院士身上,一个是不能正确地认识客观事物。他患的胃癌,我为他在某医院找了高级医生,住了高级病房,结果当天晚上他擅自跑了,而且是和夫人一起跑的,我跟他夫人打电话问为何跑了,回答是他们问医生胃癌有没有自己好的,回答有!但很少。他们就认为自己是那一小部分人,本来应该可以切除的,一年半以后就成晚期不治离开了我们,享年仅为67岁。

    谈到这里,好多人谈癌色变,其实确有自己好的,有的人你不告诉他,他可能会活10几年,也有几十年的,即便是到了晚期,也有存活很长时间的。我在上海某大学有一位老师,发现肝癌时胸水里就有大量转移癌细胞,通过整合医学方法最后还活了12年。还有重庆某大学我有一位外科同行,患胃癌发现腹腔转移有大量印戒细胞,这是恶性程度最高的一种,当时请我会诊,我就两点意见,一是回家吃好的,因为医疗上已无办法;二是为科里找好接班人,接班人找好了,可十五年过去了,他现在还在,最后接班人等不及,调到另一所大学附属医院去工作了。

    在这里,什么是正确的医学态度,我们要用科学态度正视癌的客观存在及不同转归,同时又要用医学的态度正视个人的不同情况及珍惜难得的治疗机会。这是一位工程院院士的故事,还有一位也是工程院院士,他在我院做了肠镜下大肠息肉切除,发现其中有腺瘤样病变,这种病变癌变率达30%,但已经切除了,没有什么问题了。不过我告诉他一年后复查肠镜,可他回家才三天就给我打来电话,说还过362天就要来复查,问我这段时间要注意些什么?过了10天,他又打电话来说还过355天就来复查,问我特别要注意些什么?我劝他不要这样紧张,思想要放松,不然会想出来一个肠癌的呢?不信大家想一想,在你的右脚大拇趾底部正长着一个黑色素瘤,你不要去检查,就这么一直想,天天想,最后将会发生什么,神经体液高度集中调控某一局部,形成恶性刺激,难免导致局部增生,真的会长出一个癌来的呢?因此,前面讲的那位院士是太医学就不科学,而后一位院士则是太科学就不医学,太科学可能也会带来医学上健康的麻烦,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啊。

    十三、数据与事实之别

    科学讲求数据,凡事要以数据说话。医学也讲求数据,但更讲求事实,因为很多医学数据并不完全等于病人的实际情况,而一个真实的医学事实是若干若干数据共同反映的结果,而绝非一个数据的有无或高低的结果。比如有的数据是在局部或瞬间采集的,它只能代表有限的事实。特别是现代科学的发现已经积累了海量数据,人称大数据。这样大的数据,人脑算不过来,单个电脑也算不过来,需要云计算。但是大数据并不一定代表事实,医学需要事实说话,数据并不等于人体,有时由于数据的局限性,还可诱发误诊甚至引发灾难。目前很多科研论文或杂志喜欢报道正面结果或数据。其实正面只是研究者正对的一面,一个事物有正面就有反面,还有侧面,光报道正面就是片面,片面报道越多,就走向了极端,脱离了事实。最近有一个例子,中国的疾控中心与香港大学李嘉诚研究所和美国的NIH合作,针对手足口病在Lancet发表了一篇论文,用的是700多万例资料,其结论居然被广州妇幼保健院几名医生用70多例的病例给否定了。试想,你一个人得了病,我用700万例病人的数据算出的结果给你治病,可行吗?可以吗?可靠吗?告诉大家,我的空腹血糖多年来都是7umol/L,那时正常值是4-6,好多人劝我去吃降糖药,科学降糖,我就不去吃,为啥?我其他各项指标正常,光把糖降下来是有害的呢?再说,我之所以60多岁了反应敏捷,口若悬河,靠的就是这个7啊,如果你给我降到5,成了低血糖,我不完了吗?再说,最近学术界看到血糖高的多了,已把正常值调到7,这下我真的回到正常了,其实我本身就是正常的啊!还有我的血小板,从来就是6万,按有些人说法必须去打生长因子或吃生花生皮补啊,我从来不补,因为我妈给我的血小板就是6万,个个管用,从不出血,你要给我升上去,超过正常下限,我就可能血栓形成引起心梗呢?还有血压,都说120/80mmHg最正常,那你看跟谁算呢?70-80岁的人我就主张高一点,收缩压最好到150-160mmHg,不然脑动脉供血不足对全身危害更大。有时我给老龄病人查房,血压120/80mmHg,躺下时十分清醒,还给我讲鸡毛信、地雷战,等到开饭,扶他坐起,连打哈欠,一下睡着了。为什么,血压偏低,脑动脉供血不足啊。

    如果要追求数据,一个人有成千上万个细胞,一个细胞有成千上万的分子,一个分子一天在成千上万秒时间内发生变化,三者相乘除以一个个体那可是无穷大的数据,真是“数据复数据,数据何其多,哪个更真实,谁也不好说”。作为医学工作者,你究竟是相信这些无穷大的科学数据呢?还是相信符合实际的医学事实呢?答案是肯定的。

    十四、证据与经验的关联

    科学讲求证据,凡事要证据说话,而医学在讲求证据的同时更讲究经验,因为经验能治好病人。一个经验是若干若干证据相互组合,并经实践反复证实的结果。如果只按证据治疗,发烧就退烧,疼痛就止痛,虽然有了证据,而且是对症下药,看起来还有的放矢,那是要出人命的。因为很多证据来源于局部、瞬间、间接,代表不了事物的本质。发烧和疼痛都是表面证据,其后潜藏着危险的病因或病变,退烧止痛只图一时效果,最后可能延误病情,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政法部门出了那么多冤假错案,其实,人家也是在用证据说话的,如果证据取之不当,取之不实,会诱导出错的。有些老公安进入200人之众的大会场,他可以一下发现其中有两个小偷,我说你没有证据,人家还没偷,还没有偷的证据嘛。但他不需要证据,只用经验,他告诉我,小偷看人不敢抬头,只会抬眼,也不敢转头,而是侧眼,我说这样看人就是小偷吗?你这经验不可靠。他说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意中人也是这样看人,那就是爱上你了。

    到急诊室去看病,你一定要找那些“冷若冰霜”的医生,他是胸有成竹,因为叫痛的病人不一定重,而沉默不语者很可能是病入膏肓了呢?最好不要找那些来回跑,你在急她也急,她是在找证据,其实她是看不出病,拿不出招啊,她是搞科学研究的研究生。但是医生要获得经验是很困难的,是不容易的。有的是几十年磨练,这就是为什么医生越老越值钱,要做好的医生一定要跟着老师学,而且不只是跟一个老师学,跟着老师熬更守夜,摸爬滚打才能练出来。光会背书,光会记数据,光会找证据,其实未必能看好病。积累医学经验十分困难,不像科学研究收集证据那么简单,比如伽利略在比萨斜塔做实验,多简单,实验材料两个球,实验过程爬上楼,实验结果摔下球,同时着地就开始写SCI论文,医学实践取得经验哪有那样简单。

    十五、因果与相关并联

    科学注重研究因果关系,凡事皆有因果,医学也强调因果,但在大量的医学实践中,通常出现的是相关关系。因此,医学研究必须在科学研究基础的高度上更上一个层次,难度要更深一个层次。科学只有因和果,而医学有元因果,那就是因中有果,果中有因,相互转变,变幻无穷。有时我们难分因果,因为人体内存在海量数据,相互关系混淆不清;有时我们难说因果,因为海量数据相互转换,存在多重间接因果关系;有时我们难辨因果,因为人脑的认识水平毕竟有限。

    关于医生的认识水平,我想在此多说几句,本来医学教育是精英教育,在国外是上完了大学本科才去考医学院。就是在解放前国民党时期,我老师告诉我,他考南京中央大学医学院时那是十分难考的,考进去一个班62个人,最后到毕业时只剩10几个了。现在我们不是这样,数以万计的三本生也来学医,什么是三本,考分750,他400甚至300多就进来了,特别是很多省份合校,好的医学高校合并后只能招少数学生,原来是大专甚至中专的医学专科学校,现在改成医科大学收了大批三本生入学,导致我国现阶段医生素质大幅度下降。我不是骂三本生,他们说通过努力勤能补拙,不是有外国人说过吗:“成功就是1%的智商加99%的勤奋”。那为什么好多研究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分白昼,花了大量科研经费却一事无成呢。原来是翻译不完全,人家外国人说“成功是1%的智商加99%的勤奋”,但其后是逗号,还没说完,后一句是“那1%有时比99%还重要”。这么多的三本生进入医生队伍,将来该怎么办啊!

    十六、科学与伦理之悖

    科学可以涉及到任何领域,想干啥就干啥,甚至造原子弹或细菌武器杀人。而医学讲究伦理,一切行动受到伦理的严格限制,不能随心所欲。从事医学要实行人道主义,要以人为本,只要是人,哪怕是敌人坏人,都要救死扶伤。科学家是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就是最大限度保护自己,最大可能杀伤敌人。所以说科学有国界,科学家有国籍,而医学没有国界,医学家服务的对象也应该没有国籍。比如现在中国的器官移植遇到很大困难,我们不能再用死囚的器官,除非得到他们的同意。怎么办?科学家提出可用云南的某种猪的器官,与人体更相近,这在科学上办得到,但在医学伦理上碰到了问题。科学上的成功使之成了人面猪脑,人面兽心,怎么办?这会引起社会学上的极大挑战,伦理学肯定不让医学这么做。又比如异体手移植,这在科学上做得到,但医学移植后受体总觉得不是他自己的手,甚至睡觉时都只把自己的手放到被窝里,夫妇拥抱时老婆都拒绝接受那只移植的手。再说,如果他用这只移植的手去杀人了,法官应该怎么判呢?你说是他杀的,他说是别人的手杀的,你说是脑子管问题,那他辩解只有杀人动机但无杀人行动,你怎么办呢?只好判成切断或枪毙那只移植手才合理。听说有一个美国男人先后四次移植了四个人的器官,最后妻子不愿跟他过,还说,我是嫁给你的,但你的肝、肾、肺、心等器官是别的男人的,我只愿意跟你过,凭什么我和他们几个过。

    十七、理论与实践的差距

    科学特别强调理论的发现,而医学特别强调实践的发明。人们从来都希望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但在医学上,理论与实践真正能结合者只占其中很少很少一部分,大部分的科学发现或理论难以用到医学实践中去,而大量的医学实践难以找到符合的理论,因为一个实践可能包含或引发几种甚至几十种理论,而后者相互间可能还是矛盾的,只要把病治好就行。孙思邈当年用小葱对男性进行导尿成功,比外国人早了1000多年。他发现吃得太好容易得脚气病,用麦麸糠皮可以治愈,直到1000多年后才知道是缺乏维生素B1。他还发现吃得太差容易得夜盲症,吃生猪肝可以治好,吃煮熟的猪肝没这效果,直到1000多年后才知道是维生素A缺乏。事实上大量成功的临床实践,目前依然没有理论支持。一个病人来就诊,有8个症状,好的医生针对症状3一治病人就好了,不好的医生把8个症状都治了,病人却死了。前者讲究的是医学的事实和经验,靠的是实践,而后者讲求的是科学上的数据和证据,靠的是理论。

    科学尊重发现的专一性,反对抄袭,而医学尊重发明的普适性,提倡模仿。比如开处方、做手术都是在模仿别人,模仿越精到,治疗效果越好。科学强调发表SCI论文,只承认第一,不承认第二。而医学谁是老大,谁是名医,就看他是否能看别人看不了、看不好的病。因此,用科学的标准来要求医学,用科学家的标准来要求医生,那是不合适的,也是不公平的,这样做无益于医学的发展。依我看,医学应强调MCI,即Medical Citation Index,其实医生开一张处方就是一次引用,一次人命关天的引用。一个合理治疗方案提出,一个合理的手术方式建立,应该看得到多少医生的采用,又惠及了多少病人,又比如你在相关专业的先进知识和诊治技术掌握了多少,占了多少百分比,治疗一种疾病,你的死亡率比别人高或低,你发明或提出的新疗法被多少人采用等等,这就是MCI。关于MCI,我建议专门从事医学管理者来制定规则,制定标准。SCI和MCI各尽所能,各尽其用,单让医生去适合SCI,或单用科技工作者去适应MCI,都是不公平的,对各自从事的科学或医学,都是无助、无益,甚至有害的。

    综上这十七个论题,我的目的是想阐明医学并不等同于科学,但我不是说医学不是科学,毕竟医学里充满了科学。但要说医学就是科学,我是不能同意的。五四运动引入科学的概念,国人将其推到了至高无上的境界,它像一顶金色帽子,任何行业一经戴上这顶帽子似乎就顺理成章,它的存在也就名正言顺。其实不然,比如社会学与科学应该是两个范畴,科学注重单元分析及线性关系,而社会学注重多元分析及非线性关系。一个擅长科学的人去搞社会学,多为一根筋、愣头青,但一个擅长社会学的人去搞科学,那一定是捣浆糊。因为科学规定1+1必须等于2,而社会学尊崇1+1只要等于理想结果就行。什么是理想结果,不在于2、3,甚至1或0也可以,不是说吗?什么是水平,搞平了就是水平嘛!但在中国,搞社会学的也许是怕别人说他名不正或言不顺,或怕别人说他不是干正事,于是给自己戴上科学这顶帽子,还称为社会科学院,事实上戴上这顶帽子,它的职能就是只研究社会学中科学的那一小部分。还有,中国有个医学科学院,在美国没有这个组织,只有国家科学院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国家工程院National Academy of Engineering,还有国家医学院National Academy of Medicine,法国也是这三院,没有医学科学院。而在中国确有Chinese Academy of Medical Science,是正宗的中国医学科学院。那就是只研究医学中属于科学那个范畴的东西,或只用科学这个方法学来研究医学。特别是中医,开始只有一个中医研究院,后来怕人家说中医不科学,就改成了中医科学院。后来人家真的说中医不科学,因为中医中除了科学成分外,还有不属于科学范畴的其他重要成分,说你不科学怕什么,医学了就行嘛!真理了就行嘛!在中国,科学引入后对医学的帮助是功不可没的,但它对其放大的影响是人们把科学这种方法学当成了格式刷,从此用科学的理论解释医学,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医学,用科学的标准要求医学,用科学的规律传承医学,医学经科学的格式刷一刷,刷掉的是什么呢?是人的特性和人的本性,最后医学只剩下了医学中的科学主义或科学化的医学。这样做,虽然也帮助了医学的发展,但同时也阻碍了医学的进步,正如诺奖获得者费因曼说过,“科学这把钥匙既可以开启天堂之门,也可以开启地狱之门,究竟打开哪扇门,有待人文的引领”。为此,笔者认为弄清医学与科学的关系,找到相互依存,相互帮扶,相互检验,从而推动医学的大踏步健康发展,最终共同为人类利益服务。我们应在如下四个方面摆正关系,做出努力:

    (一) 用科学的理论帮扶医学,但不能用之束缚医学

    医学的发展需要各门学科的支持和帮扶。科学是世界上最强大,最有用处的方法学,我们理所当然要用科学获得的理论来帮助促进医学的发展。但是由于医学本身的特殊性,只能优取科学研究成果中对自己有用的部分来发展壮大自己。比如近10几年,国外提出的转化医学理念,从科学的提法和思维没有错,但真正用到医学中去,美国花了十七年,耗资多少,耗时多少,难以计数,但到最近总结的结果却是“进展缓慢,收效甚微”。因为科学研究取得的数据、证据浩如烟海,真正能用到临床实践者只是极少数,也不敢随意用到病人的诊疗中去。开始提出是从基础到临床转化B→C,结果不灵;后来又提出临床到基础转化C→B,结果也不灵;到最后提出的是基础与临床相互转化B C,依然不灵。倡导者最后已经忽略了转化医学,提出了精确治疗,叫Precision Medicine,其实并不新鲜,这是过去提出的几个P中的一个P而已,医学界,特别是临床医学界颇有说法。怎么做?怎么办?怎么收场?拭目以待。

    (二) 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医学,但不能用之误解医学

    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医学,这是医学研究中的主战场、主力军,所获得的成果已经推动了医学的发展,但同时科学研究过程中所写的大量文章对医学的本质确实常有误导与误解。许多重要的诊断方法,许多畅销的药品在一夜之间宣布停用,就是这个原因。又比如循证医学,作为一种科学的方法学是没有问题的,但用之临床把病人完全当成数据来算,正如前面所讲到的,已经误导了医生,乃至误解了医学,因而英国的临床医学界已有相当多的人反对用这种办法指导临床。另外,一些科学以外的方法学也应该引进医学的研究中,一方面补充完善或纠正用纯科学方法或局限的科学方法引起的错误,另一方面与科学方法一起,形成新的医学研究方法体系,从而更进一步推动医学的发展。

    (三) 用科学的数据助诊疾病,但不能用之取代医生

    我们要对大量的科学数据进行分析,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有所取舍,使之成为有用的医学数据,可以用之并成为辅助医生诊疗疾病的重要帮手,但绝不是用来取代医生。最近网上传闻,要用网上医疗取代医生看病,让医生失业回家,我也是负责任地讲,这是做不到的。将来能否做到,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做到,难以预料。至少,现时做不到的。网上为大众提供健康知识,回答一些简单的知识是可以的。但看病还得找医生,网上一问一答就可治病,那会出大错。就是对我们的高级专家来说,病人就坐在面前还有好多搞不清楚,你在网上行吗?这个世界上在网上买任何东西都可以办到,但要用之买命则难成,则不成。举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青霉素注射后会发生万分之四的过敏性休克死亡,就是为了这4个人不死,需要对10000人全部做皮试,即便是这样还有因注射时过敏死亡的。每天如有1千万人注射青霉素,如果在网上买药自用,那就可能有4000人死亡,你那个网上交易赔得起吗?这还只是千百种治疗中的一种情况,还有药品引起的各种各样的慢性毒副作用引起的死亡呢?所以,我们可以用科学的数据来助诊疾病,但还得靠医生,绝对取代不了医生的。

    (四) 用科学共识形成指南,但不能用之以偏概全

    凡是当医生的,特别是年青医生都想对每一种疾病有一个指南,照章办事,开展医疗实践,岂不简单。但这只是一种良好的愿望。什么是共识或指南?是一部分老医生把自己的经验作成规范让年青人用或基层医院的医生用,但这只是医疗实践的最低要求,所有指南大约只能覆盖80%左右的病人,对那些指南覆盖不了的病人哪怕只有一个,对年青基层医生都头痛。特别是到大医院治病的那些病人,绝大部分都是在下面医院用指南没治好的,所以对其仍然沿用指南治疗,那可是治不好的。所以,我说,“指南复指南,指南总不全,那些圈外人,他们跟谁玩”。比如来大医院看病的肿瘤病人,他们已在小医院用指南治过治不好,是指南覆盖以外的病人,这些病人来到大医院,是对大医院医生包括主任们的严峻挑战,因为在他们诊桌前有千百个不同的肿瘤病人,在背后的药柜中有千百种抗癌药,这些药品都是经科学方法证实对肿瘤有效的,但你不可能让一个病人吃千百种药,也不能用一种药治疗千百个病人,怎么办?另外,已经形成的科学共识或指南,经过应用一段时间后,经常发生问题,所以要不断修订。试想,一本指南到修订到10版时,离首版的差距有多大,那第一版的错误由谁负责,由谁承受。所以,我说,“指南复指南,指南总在变,回笑头一个,多少乱琴弹”。这就是科学指南在医学实践中的局限性。其中也包括业界近年广为提倡的临床准入标准,这是国外保险公司搞的一套东西,我们只能作为医疗实践中的参考,不能作为行医准则。对那些指南、共识或准入标准以外的病人,你肯定治不好。如果你改用方案,治好了没人给你肯定;如果发生问题,人家会告你不用指南、共识或准入标准治病,打官司、上法庭,你包输不赢,这叫“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所以科学指南在医学实践中常显不科学,我们要用医学的方法不断修正、完善,甚至纠正科学指南,使其更好地为医学实践服务。

    医学和科学的关系,好像两列不同的列车,到达的终点都是为人类的利益服务。但是由于两列列车的动力模型和车速不一样,各驶的铁轨的宽窄不同,铁轨的材质各异,因此要各走各的道。纵然有时可能在火车站交集,甚至可以换载货物,互换乘客,但很快就应分开。如果放到同一道上行驶,要不撞车,要不就会脱轨,不仅无助于各自前行,反而事与愿违。

    医学与科学的关系,又好比跳伞员与降落伞。降落伞好比科学,跳伞员要平安着陆,首先要撑开降落伞,撑开面积越大,浮力越大,但这并不安全。为了保证安全,跳伞员的身上必须系上17根绳子,17根绳子必须与降落伞上的17个点相连,连多了不行,连少了也不行,连得合适就能平安着陆。这17根绳子就是我前面讲的17种关系,只关注一根绳子,那叫科学,关注17根绳子,那叫医学。跳伞员、绳子与降落伞连结的17个点合起来就是我们一直在倡导的整合医学Holistic Integrative Medicine,HIM。整合医学是将医学研究中获得的大量数据和证据还原成事实,是将临床实践中获得的大量知识和共识提升为经验,然后在事实与经验中来回实践,反复实践,实践出真知,其结果就是新的医学知识体系。整合医学是医学未来发展的必然方向和必由之路,也是未来医生的出路所在和出息所在。

    科学从自然哲学中脱胎出来,有了长足的发展,医学由于引入了科学的理论和范律也获得了可喜进步,这是不可否认的。遗憾的是医学向科学方向发展的这种极端方式,引发了医学的科学主义,形成了科学化的医学。医学只有回归本源,按自己的本质和规律发展,才会带来又一次革命,而实现这一目标,首先是要弄清医学与科学的关系,其中,我并没有从任何方式、角度及言辞上反对科学,也没有否定科学的本意和言行,我着重强调的是摆正医学与科学的关系,既不要太科学不医学,也不要太医学不科学。这才是本文撰写《再论医学与科学》的初衷。当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绝不是一朝一夕,一论再论,一篇再篇所能讲明和说透的。

    本文发表于《医学争鸣》2015年第6卷第6期1-16页